蜂巢，蜂王宮。

貪華悠悠轉醒，入目便是蜂王宮臥室華麗的雕花。

他腦袋仍有被砸後的劇痛，若非如此疼痛，他也不是會被輕易砸暈過去的體質。

“醒了？”

貪華聽見雲妄不悅的聲音，他想要起身，卻驚覺他手腳無法動彈，擡頭一看，他這才發現床柱裏的四根鎖鏈鎖住了他的四肢。

貪華不解道：“殿下這是在做什麽？”

雲妄合上書，從軟椅上起身，走向床鋪。

“我意外發現床上還有這樣的設計，你應該不介意我在你身上試驗一下它的效果吧？”

床上的鎖鏈與墻壁上的拉力環作用類似，都是為了束縛近衛蜂的行動，以免他們在交尾過程中出現過於激烈的舉動。

用他試驗鎖鏈……貪華下意識問道：“殿下要與我交尾嗎？”

雲妄沈默半晌，蜂族腦回路時常與她不同，她說：“我不喜有人在我面前尋死，這是對你的懲罰。”

貪華不解道：“只是這樣將我鎖著嗎？”

在他看來，這根本稱不上懲罰。

雲妄說：“我們正在飛往二十三層。”

貪華喃喃道：“……已經進入地下城了麽。”

他些微楞神，人類竟然沒有將他引爆……明明對方文字信息那般充滿破釜沈舟的焦急。

如果他們那麽想要阻止蜂族回歸地下城，如果他們真的能夠通過他體內炸彈炸毀整個蜂巢……以對方不管不顧的性格，他們不會那麽做嗎？

貪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，他表情逐漸僵硬。

雲妄說：“發現了嗎？”

所謂的炸彈，不過是恐嚇手段，實際上根本沒有這東西的存在。

人類表現得過於詭計多端，他們曾經給貪華留下的心理陰影，另外諸如可催化失控的手段，皆令他對對方的話深信不疑。

就算是雲妄和憐綺，他們得知此事第一反應也是顧慮萬分。

人類想來已經意識到他們只是恐嚇的手段暴露，雲妄與貪華這般明目張膽的交流，先前那不斷“編號17549”的警告也未曾響起。

若是之前，聽不見警告聲是貪華的期許。

此時卻如同一把榔頭對他腦袋狠狠敲打了一記。

他和其他近衛蜂不一樣。

他誕生之地不是蜂巢的育嬰房，而是人類基地的培養皿。

那時他尚未覺醒魔力印記，同其他幼年雄蜂一同關在全透明的玻璃房裏，每天都有穿著白色衣服的人類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。

他們沒有名字，魔力印記覺醒後便會擁有一個充滿恥辱性的編號。

他在人類基地的編號是17549。

自小他便生活在恐懼之下，人類所做的試驗並不避諱他們。

他清楚地看見被帶走的雄蜂遭到了何等對待，他們是等候在屠宰場裏的豬玀，每一日人類都會來挑選豬玀用不同的方式宰殺，美其名曰制造全新物種。

有近衛蜂被制作成了源源不斷的魔力汲取器，沒有魔力的人類便可以此來施展魔法。

也有近衛蜂被挖去所有內臟卻仍舊保留意識，看著自己體內被填充進冰冷的機械部件，最後淒慘死去。

為了研究近衛蜂產子方式，人類甚至不斷剖開幼年近衛蜂的授粉口，挖出他們的授粉筐進行研究。

所有雄蜂都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人類基地裏，這裏於他們而言是最殘忍的地獄，無法逃離的地獄。

他比其他雄蜂運氣好一些，每一次的試驗挑選，他都沒有被選中。

直到剩下的雄蜂為數不多，他開始被做一些簡單的試驗，後來是越來越痛苦的試驗，他都撐了下來。

人類對他期望值越來越高，認為他或許能承擔接肢實驗主體的痛苦。

試驗臺上，他被砍去四肢，為了讓他保持機體功能，過程中他沒有被麻醉過。

他以為會和其他雄蜂一樣，死於無法愈合的感染。

人類基地忽然陷入慌亂，長老就那樣出現在他面前，將唯一存活的他救下，帶回蜂巢，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冰冷的編號試驗體，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。

貪華。

或許，長老當初不該救下他。

……

貪華失神地喃喃道：“我都做了些什麽？”

因為莫須有的威脅，他不僅險些毒害蜂王，甚至對在意的同伴下手……

他都做了些什麽啊！

如果，如果他從一開始便果斷一些，堅定地去死，後來的事便不會發生。

晶瑩淚珠一粒粒從貪華眼角滑落。

他自認所有的忍耐與艱苦，在此刻全部化為最可笑的笑話。

貪華身上充滿火山爆發前的寧靜。

雲妄立在床邊，等待對方情緒的爆發。

彈指之間，與床柱相連的鎖鏈猛地繃到最緊——

“放開我啊啊啊啊啊！”

鎖鏈像是隨時都會斷裂，結實的大床不停搖晃，床上的紅發近衛蜂迸發出的魔力充滿暴戾氣息。

魔力氣息愈發混亂。

貪華魔力暴動了。

近衛蜂魔力暴動若沒有及時安撫，發狂攻擊只是小事，性命垂危才是大事。

雲妄目光微沈，靠近床邊。

紅發近衛蜂激烈彈起，若不是鎖鏈束縛，此時的他已經攻擊到了雲妄。

美麗的桃花眼睜成猙獰的形狀，煙灰綠雙瞳周圍一圈眼白布滿血絲，宛若一頭發瘋的野獸。

雲妄凝視已然失去理智的貪華。

他這樣的狀態，很難用王蜜去安撫。

雲妄未曾猶豫，她擡起手。

“啪！”

一巴掌下去，再度打暈貪華。

果然，每個近衛蜂臉頰的最終歸宿都是她的掌心。

貪華身體仍因魔力暴動而些微抽搐，體表經絡根根暴起，形狀分明。

雲妄指尖化出螫針，探向他耳後。

近衛蜂常年濕潤的授粉口，哪怕其主人沒有意識，碰到螫針仍然會張開嘴大口進食。

持續註入的王蜜使得魔力暴動平息。

貪華喉間溢出難耐的低吟。

雲妄下手並未太重，貪華作為優秀近衛蜂本就身體素質優秀，醒來速度快是理所應當的事。

貪華醒來時，螫針恰好離開授粉口。

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使他收緊授粉口。

潮潤圍裹，螫針寸步難行。

腦子轉動之後，貪華才松開授粉口，他沒有方才的瘋狂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。

雲妄只用一句話便令其死灰覆燃。

“貪華，你想要贖罪嗎？”

貪華立即渴求地望向雲妄：“殿下，我可以得到大家的諒解嗎？”

雲妄搖頭道：“你是否會得到大家的諒解，我不知道，你過去所做的錯事已經發生，但你可以選擇是否要采取正確的行為，來彌補過去所犯下的錯誤，而非通過死亡來逃避這一切，那是懦夫行為。”

貪華想要坐起，卻忘了他手腳上的鐵鏈，他被拉回床上。

“晴流會原諒我嗎？”

雲妄說：“你應該當面去問晴流，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他。”

貪華面露膽怯，比起面對可能的失望與責怪，似乎面對死亡反而更加輕松容易一些。

他又問：“殿下……會原諒我嗎？”

雲妄沒有立即回答，她解開貪華手腳處的鎖鏈，慢聲細語道：“我從未責怪過你。”

貪華苦笑道：“不會的，我對殿下下了毒，讓殿下吃了苦頭，連我自己都沒法原諒自己。”

“正是因為你沒法原諒自己，你才要贖罪，否則即使死去，你依舊永遠無法原諒自己。”雲妄向貪華遞手，“你的行為並非出自你的主觀意願，罪魁禍首另有其人，他們才是我會追究的對象。”

貪華睖睜眼前的手。

殿下的手並不大，甚至可以用嬌小形容。

可正是這樣一只體型上柔弱的手，彌漫著驅散所有驚惶無措的力量，一如地下城能夠驅散地下世界的黑暗。

貪華握上那只手。

堅定的力量感自掌心傳遞，那是如此煦暖的觸感，令人愛不釋手。

貪華換上瞇瞇眼的表情，他順勢將雲妄拉至懷中，如擁玩偶般緊緊摟住。

“殿下，和我交尾吧，它準備好了。”

一記毫不留情的肘擊給了他回答。

貪華吃痛，放開雲妄。

他向後躺倒在床上，哈哈大笑。

“殿下真的太搞笑了！”

笑聲持續良久，仍然沒有停下的趨勢。

雲妄：“……”

貪華的笑點究竟在哪裏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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